汤圆,或团圆的味道
先是那糯米粉,雪也似的,堆在白瓷的盆里。母亲用温水,徐徐地、试探性地注入,她的手在粉与水的交界处盘旋着,像一种古老的仪式。渐渐地,散漫的粉被收服了,聚拢成团,变得光洁而温顺,像一团被月光揉过的云。这团云在我们眼里,是神奇的;它此刻是素的,是寂然的,却将要包裹进最甜的芯子,去赴一场滚烫的洗礼。这本身,便像极了生活某种朴素的寓言。
馅料是早已备好的。黑芝麻炒得喷香,在石臼里舂成细腻的末,拌上猪油与白糖,凝成乌亮亮的一方。有时是豆沙,红小豆熬煮得烂烂的,滤去皮,只留那沙沙的、绵密的甜。我们孩子最爱看的,是包汤圆的时刻。母亲从那大面团上掐下一小剂,在掌心搓成圆球,然后用拇指巧妙地一按,便旋出一个小窝,像一口微型的碗。她用筷子夹起一小块馅,小心地填入那“碗”中,接着,手指便如芭蕾舞者般灵巧地收拢、旋转、封口,再放在掌心轻轻一揉,一个浑圆无瑕的汤圆便成了。它静静地躺在撒了干粉的盘子里,白得耀眼,胖得可喜,仿佛一个安恬的梦。
待到大锅里的水沸腾起来,冒着咕嘟咕嘟的白汽,那便是汤圆们要经历的“劫数”了。它们被轻轻地从盘沿滑入水中,先是沉在锅底,默不作声,像一群怯生生的水底卵石。火候是不疾不徐的。母亲说,急了,外面烂了,里面还生着;慢了,则失了那糯韧的筋骨。我们便耐着性子等,看那白汽氤氲着,弥漫了整个厨房的窗子,将外面的寒冷世界隔得模糊而遥远。终于,汤圆们一个个仿佛睡足了觉,精神抖擞地浮上了水面,你挤着我,我挨着你,胖乎乎、颤巍巍的,在水花里打着旋儿。它们不再是沉实的白色,而变得半透明起来,隐隐地透出内里馅料的颜色,黑的如墨玉,红的如琥珀,煞是好看。
盛在碗里,每人三五颗,再舀上些清汤。吃汤圆是不能心急的。小时候我总馋,一口咬下,那滚烫的糖汁便会溅出来,烫了舌头,也惹来大人的笑。后来学乖了,先轻轻咬开一小口,吹一吹,让那香甜的热气散一散,然后才去吮吸那流质的馅,那甜,是浓烈的、直奔主题的,瞬间便占领了所有的味蕾。**,才是那糯糯的皮,它软滑而略带韧劲,温柔地抵抗着牙齿,将方才那分甜恰到好处地包裹、延宕,于是,一口汤圆,便有了起伏的节奏与悠长的余味。
这滋味,是专属于节庆的,尤其是元宵与冬至。在那些日子里,一碗汤圆的意义,远不止于果腹。屋外或许是北风呼啸,天寒地冻,但屋里,灯是暖的,家人的笑语是暖的,碗里汤圆的热气更是暖的。它仿佛是一个句号,为一段忙碌或漂泊的日子画上圆满的终结;又像是一个开端,预示着未来的团团圆圆。那甜糯的滋味滑入喉中,便化作一股暖流,妥帖地安抚了身心所有的褶皱与空旷。
许多年后,我离了家,在异乡的超市冰柜里,也常能看到各式各样的汤圆,甚至还有水晶的、彩色的,馅料更是花样百出,水果的、鲜肉的,不一而足。我也曾买来煮食,它们一样地软糯,一样地甜,工艺或许更精致,卖相或许更可人。但我总觉得,它们少了些什么。少的,或许是那糯米粉在指尖的触感,是那等待汤圆浮起时的期盼,是那厨房里弥漫的、带着食物香气的白蒙蒙的蒸汽,更是那碗边,家人围坐的、热腾腾的笑语声。
原来,汤圆的甜,一半在馅里,另一半,却是在那“包”与“煮”的人情与光阴里。它不单是一种食物,更是一个情感的容器,包裹着记忆,包裹着牵挂,包裹着我们对“团圆”二字,**体而微的想象。世间的滋味,纵有千万种,但那碗朴素而滚烫的汤圆,它所指向的,**是我们心中最柔软、最安宁的归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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